“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我主意的？”

我枕着他的胸脯问。

心说这人又偷练肌肉了。

“你觉得呢。”

“从我许愿望那次？”

跟先生认识后不久就是我的生日。

我本来是不喜过生日的。

平日里死海似的沉寂，然后某一天突如其来善意和关注总会叫我无所适从。

不过先生倒无所谓，他早被拥戴习惯了。

因着不想给人带来为我庆生的负担，我谁也没有告诉。

那天收工后，先生提出送我回家。

上海的街道我并不熟，先生开着他那辆黑色路虎，一路上左拐右拐的。

待我发现时，他正在一家我吃不起的餐厅门口倒车进位。

深秋的风有点凉，我裹紧了肩上的披风。

大门外面的白色栅栏上拴着一只很西方的宠物犬。

一对男女倚着室外的餐桌吃饭谈天，女人的耳坠晃呀晃地，玻璃高脚杯边缘粘了她的口红印。

我琢磨着他俩有多大几率是情侣。

餐厅内的光线暗得可以，尽管我更喜欢称它作有格调。

小提琴和某种叫不出的打击乐的合调，营造出的氛围像极了神探夏洛克里面的吉普赛音乐。

当然我最想知道这究竟是哪国菜。

暗红色的扑朔迷离的西班牙风，憨豆先生享用过的法国生鲜，或是别些什么。

那时候我还没出息到厚着脸皮直接问先生。

翻开菜单我才发现原来这儿就是电视剧里那种要分头盘，主菜，副菜，甜点的万恶资产阶级象征。

必须得每样都点一道吗？

我有点心虚。

先生跟服务生对着菜单指点一番，之后看向我，“你想吃什么？”

对于这种没有配图的列表，我也是很不喜欢了。

“要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 

我摆出驾轻就熟的谱儿，随意地选择了每道菜序中右侧价格最少的那个。

后来了解到，先生是不大喜好西餐的。

“你当时怎么没带我去居酒屋吃乌冬面呢？这才符合你的风格呀。”我歪着头问他。

“因为知道你会想要在生日当天做作一点。”

不过先生大概没猜到，那顿饭我是吃面包蘸黄油就白水饱的。

“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餐前面包吃完了。”

肚子已经涨到不行的时候，先生才面不改色地抬起头。

我当下红了脸，幸好昏黄的光线不足以让先生看见。

“我从小就知道不浪费粮食，你..你...你不许取笑！”

先生撇撇嘴，“那一会儿上的菜你也记得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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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香槟杯里的气泡给烛光灯掩映得一个接一个轻吐而起，

先生终于把身子从椅背上支起来，用打火机点着了圆锥形白巧克力旁边竖的蜡烛。我心想，还以为它就是个装饰呢，真的实用啊。

“生日快乐。”

先生他不管我脸上有没有惊喜，径自举起面前的酒杯。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都行。”

我脑补了张无忌和赵敏，又神游到杨过和小东邪。

“什么都行？”

“对。”

先生后面说当时我就算要他第二天拿户口本去登记结婚他都会答应。

除了不要脸我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白色餐布压在他的盘子底下。

瓷盘边缘一片光洁，一滴油渍都没有。

我看到他在看我。

“我妈妈跟你妈妈得了一样的病。”我低头抿了一小口红酒，“你也知道，我家的条件和人脉都远比不上你。我只想你能带我妈去看和你妈妈一样好的医生，给她一样级别的疗养环境。” 

我不敢迎上他的视线，将目光锁定在餐桌边的胡椒粉磨瓶。

许是这心愿让先生颇有些意外。

我见他浓眉微蹙一言不发，心下生出几分疼。

憨豆先生的甜点店

他狭着眼凝视了我几秒钟，“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我初二那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期了。”

“现在怎么样了呢？”

“骨转移了。不过目前控制得住。”

先生举起消化酒一饮而尽，光影朦胧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好。这个我答应你。你可以再说一个。”

我用叉子戳了戳牛排托盘上遗留的西蓝花，把它埋进一坨土豆泥。

“嗯......” 我眼巴巴地望向先生，“这顿饭你买单好不好呀？” 

【2017.9.25】

先生他不胜酒量，却来者不拒。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我从来不敢在酒局上放开了发挥。

有一次先生给他领域里德高望重的老爷子祝寿，陪着人一大家子喝了好久。

好不容易轮到我给老爷子敬酒，先生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杯，红着脸支支吾吾，“她，她不能喝酒。”

我满脸黑线。

他若是看到我大学时跟别人玩婊子牌的情形，可能会气晕过去。

那晚先生醉得厉害。一进家门便不省人事了。

我试图把他从地毯搬上沙发，他却搂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去沙发上睡好不好。”我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刘海。

他平时喜欢将额前的碎发拢上去成一个大背头，慵散的形象倒少有。

他将头枕在我膝上，嘴角向上弯了弯，“不好。”

先生大我15岁，这么样的孩子气还是第一次。

我忍不住去摸他的鼻梁。

先生的鼻子生得很好看。

突出挺拔的鼻峰有棱有角，连带着眼窝都深邃起来。

“以前每次喝完酒回家，都只我一个人。”先生哝着，不自觉笑起来。“现在真好。”

嘴唇有些干了。

我如是想着，继而印了自己的上去。

这样更好。

【2017.9.26】

先生不喜欢刮胡子。

每每被他扎得生疼，我便推他到一边。

也劝过他很多次的，可拗不过他懒。

“小鲜肉才须得扮糙。您这年纪已经不必了。” 我终于没好气儿道。

先生撑起眼皮，“怎么，嫌我老？”

“嗯。有点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在盥洗台边上看到先生尘封已久的电动剃须刀。

欣慰之余，恰好又瞥见创可贴的外纸和一点血迹。

见他回卧室，下巴上果然贴了补丁。

我去到先生跟前，踩在拖鞋上面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下他创口贴盖着的那一小片。

我是生活能力很差的人。

先生令我见识了生活能力比我更差的人。

万幸的是，我俩差得各有千秋。

于是我趁他睡熟亲自上阵。

我心里住着个少年。

热毛巾擦拭过白色泡沫的一刻，我伏在先生耳边说。

【2017.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