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一改过去晦涩风格，浪漫而深沉，通篇萦绕着一股奇幻的仙气，读的过程中总感觉语言非常美，字里行间的分寸感和节奏把握驾驭得很娴熟。该细腻的地方细腻，该华美的地方华美。

《江南三部曲》，格非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9年新版由新经典出版

格非对古典文化推崇和偏爱，从他诗情浓郁、意象纷呈的句子里能看出来，在他的多次演讲中也都有提及。

他曾说：“中国古典小说的高明与伟大之处是值得我们终生体味的，这些传统才应该成为我们当代小说创作的真正出发点。”

他的语言功力究竟有多深厚呢？也许看完《人面桃花》这28句话就懂了！

·《人面桃花》摘录 ·

1. 正是麦收时分，庭院闲寂。寒食时插在门上的杨柳和松枝，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瘪。石山边的一簇西府海棠，也已花败叶茂，落地的残花久未洒扫，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2. 那宝琛鹿伏鹤行，猿臂轻舒，围着父亲走出了一连串漂亮的八卦步，就是近不了身。

3. 看到那些飞扬的骏马，漫天的沙尘，樱桃般的顶戴，火红的缨络以及亮闪闪的马刀，她都会如痴如醉，奇妙的舒畅之感顺着她皮肤像潮水一样漫过头顶。她觉得自己的脑里也有这样一匹骏马，它野性未驯，狂躁不安，只要她稍稍松开缰绳，它就会撒蹄狂奔，不知所至。

4. 雨点落在厚厚的尘土里寂然无声。落在河道中，开出一河的碎玉小花。雨越下越大，她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5. 兰生幽谷，菊隐荒圃，梅傲雪岭，独荷花濯淖污泥而不染。其志高洁，故倍觉爱怜……

6. 天空高高的，蓝得像是要滴下染料来。她不由得这样想：尽管她现在是清醒的，但却未尝不是一个更大、更遥远的梦的一部分。

7. 船到江心，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了脸，透过帆船的竹篷，像铜钱一样在船舱里跳跃。

8. 潭水清澈，水雾弥漫。一座老旧的水车吱吱转动，四周一片静谧。潭边一处茂密的竹林，一直延伸到半山腰上。

9. 那灯光像是星星撒下的金粉，浮在黑黢黢的树林里，看得她的心都浮起来了。她的心更乱了。

10. 月亮已褪去了赤红色的浮晕，像被水洗过一般。她听见流水不知在什么地方响着。

11. 竹林的喧响，清朗的月色，石缝中淙淙流淌的泉水都变成了能够听懂的语言。

12. 瓦釜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清丽无比，沁人心脾。秀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片羽毛，被风轻轻托起，越过山峦、溪水和江河飘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13. 有若峻谷古寺的钟磬之音，一圈一圈，像水面的涟漪，慢慢地漾开去，经久不息；又如山风入林，花树摇曳，青竹喧鸣，流水不息。她仿佛看见寺院旷寂，浮云相逐，一时间，竟然百虑偕忘，不知今夕何年。

14. 禅寺人迹罕至，寺外流水潺潺，陌上柳丝纤纤，山坳中的桃树都开了花，像映入落日的雪窗。游蜂野蝶，嘤嘤嗡嗡，花开似欲语，花落有所思。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一寸地消逝，像水退沙岸，又像是香尽成灰。再想想人世喧嚣嘈杂，竟全然无趣。

15. 忘却是无法挽回的，比冰坨更易融化的是一个人的脸，它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16. 当初，她第一眼看到张季元的时候，就觉得那张脸不属于这个尘世，而是一个胡思乱想的念头的一部分。渐渐地，这张脸变成了椅子靠背上的一方绿呢绒，变成了空寂庭院中闪烁的星斗，变成了天空浮云厚厚的鳞甲；变成了开满了花的桃树，露珠缀满了花瓣和梗叶，风儿一吹，花枝摇曳，花蕊轻颤，无休无止的忧伤堆积在她的内心。

话剧《人面桃花》剧照

17. 她瞥见天空昏黄昏黄的，像熟透了的杏子一样。

18.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小岛，被水围困，与世隔绝。

19. 我在这里苦心孤诣，已近二十年，桑竹美池，涉步成趣；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春阳召我以烟景，秋霜遗我以菊蟹。舟摇轻飏，风飘吹衣，天地圆融，四时无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洵然有尧舜之风。就连家家户户所晒到的阳光都一样多。每当春和景明，细雨如酥，桃李争艳之时，连蜜蜂都会迷了路。

话剧《人面桃花》剧照

20. 每天看着那白云出岫，飞鸟归巢，忽然心有忧戚，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21. 朗空如洗，一片澄碧，星光熹微，岸边的芦苇习习而动。花家舍亦是灯影憧憧，阒然无声。

22. 再看屋外夜黑如墨，屋内一灯如豆，光影飘忽，不觉思绪纷扰，恍如梦寐。

23. 我一会儿看秀米，一会儿看翠莲。一个杏花含雨，一个秋荷带霜；一个幼鹿鸣涧，一个马伏槽枥；一个是松枝苍翠，松脂吐出幽香，一个却已松树做成木门，只有一股桐油气。两相比较，雅俗立判。

24. 人的心就像一个百合，它有多少瓣，心就有多少个分岔，你一瓣一瓣地将它掰开，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个芯。人心难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看透生死倒也容易，毕竟生死不由人来做主，可要真正看透名利。抛却欲念，那就难了。

25. 人的心思最不好捉摸。就像黄梅时的天，为云为雨，一日三变，有时就连你自己也捉摸不透。要是在太平盛世，这人心因着礼法的约束，受着教化的熏染，仿佛人人都可致身尧舜；可一逢乱世，还是这些人，心里的所有的脏东西都像是疮疔丹毒一般发作出来，尧舜也可以变作畜牲，行那鬼魅禽兽之事。

话剧《人面桃花》剧照 人面桃花的意思

26.老虎觉得那张脸恍恍惚惚的，总也看不真切，就像浸在河水中的月亮，飘来荡去；又像是拂过麦地的一片云翳，似有若无。

27. 人生如寄。这人活着，就像是一件东西寄放在世上，到了时候，就有人来把它取走了。

28. 似乎每个人都被一些东西围困着。当她试着要去冲出这个封闭的世界时，就如一滴水掉在烧得通红的烙铁上，“刺”的一声就化了。

*摘自《人面桃花》，由现当代文学整理。

人面桃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