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意思

风中的鸟窝

水边苇丛中有一些鸟窝在风中轻轻摇摆

小小的窝，小小的风，像

两个人的默契。它们精致地挂在苇杆上

或许是翠鸟的，也或许是黄鹂的

也或许是苇丛中更多不知名的鸟儿们的

但当割草的船只在不远处出没

我看见小鸟在苇尖上一会儿跳上

一会儿跳下，有不易察觉的恐慌和不安

这是大青山的十月，秋阳浩大

我的母亲正在梯子上用苇草加盖屋顶

寒潮还没到来，风一遍遍

吹过苇稍，像半山寺午后伴经的沉钟声

  

  

小镇上的锦雉

 

锦雉是近些年多起来的，小镇因此有锦雉

作为野味用来招俫游客

这是幕阜山中容颜仅次于白鹇的靓鸟

味道远比不上麻雀和斑鸠

仅仅是因为美，成了人们的猎物

锦雉不是爱惜羽毛的禽鸟，也不擅长飞行

它们在矮灌中穿梭，行动往往

受累于漂亮的羽毛，但小镇每座小酒馆前

都有锦雉，这是我没想到的

从西边桥头客栈到东边下港油柞坊

我看到锦雉一只比一只漂亮

笼中孤独一只的都在焦躁不安地走动

成对成群的，都安静的在笼中

像因爱而蔑视死亡，因团结克服了恐惧

    

被扯过的花生苗 

扯过的花生在地里又活了过来，它们

在八月被扔在地上

它们是怎样扶正自己的身子

并把根扎进土层又顽强地活了过来

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有意思的是还有一颗悬在根部的花生

从壳里长出弯曲的新芽

怯生生的垂在那里，像是在对自己的

过去反躬自问，姐姐说

它肯定也想把自己的根扎进土壤里

这也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此时已是深秋，我感觉它

正在努力地把自己缩回自己的体内

 

    

夜空的秘密

 

夜空藏着的秘密不是黑暗，是那些发光的东西

是围炉的火，是夜半淅沥秋雨中

照着田野上抢收谷粒的马灯，是扑闪的流萤

是风尘中返回乡故乡亲人头顶的星月

是它们在夜空告诉我们，人生即使身陷污潭

生活仍然在继续，那无法挣扎也难以

自拔的，仍然是生活的一部分

那么多光带领我们穿过一条条幽暗的隧道

但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总会

有一些灯被点亮，总有一些光会告诉我们

从来没有无法逾越的黑暗，只有

黑暗中不愿点亮自己体内灯盏的悲伤的灵魂

终于把自己从过去背了出来

我终于把自己从中背了出来，在冰雪中

在冰雪之下的那条暗河里

河边山坡一字排开那么多墓地

我终于推开其中一扇又一扇石门把自己

从里面背了出来，从祖母床头

把在南江河寄养了七年的自己背了出来

从父亲再也不能翻动的身躯旁

把在隽水六年寒窗苦读的自己背了出来

从幼年夭折的弟弟的土堆边

把苦乐参半的童年自己从中背了出来

然后坐在河边，听河水

在冰雪之下血液一样在自己血管中奔涌

 

 

虚无的白鹳

 

湖面上有七只白鹳，像七姐妹，又像七个音符

在荡漾，山上背阴的雪还没有消融

当七只白鹳进入雪的背景被另一种白所隐藏

那虚无，就像我年轻时候的爱情

那么多值得爱的人来到眼前，当我渴望

爱上其中一个，她们却倏忽间从我的眼前消失

 

 

悲伤不分大小

那年冬天我的父亲离开人世

漫长的时光都在雨雪中

把父亲送上山后

母亲才开始准备过年的物资

不到半缸的晚稻米

一箩筐玉米粒和两箩筐红薯

仅有的小半刀腊肉

除每天送到父亲的坟前外

一直到元宵节那天

才切下一小半烧了一碗萝卜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

我背上行囊到外地去上学

剩下的小半刀腊肉

都被母亲塞进了我的包裹里

那天天空凛冽而辽阔

母亲和姐哽噎着

把我送到南江河的渡口边

我看见瑟瑟寒风中

悲伤不分大小

就像大地上的河流四面八方

 

10月10日夜想起一个世纪前的武昌城

今夜，武昌城在秋风中睡过了头

今夜，城头革命者的头颅

怒睁了圆目，今夜

让苦难不再给这个国家染上风寒

让苟延残喘者继续苟延残喘

如果祖国越来越弱

就让我们的心变得越来越坚硬

如果月光越来越薄

就让我们的血液变得越来越粘稠

如果今夜的祖国是一个

沉疴已久的病人，让枪声一直

在天空回响，让一个

书生写下的愤怒的文字是无力的

那个流落江湖的艺人

在武昌的郊外唱孟姜女，让他

在戏剧散场后以泪卸妆

那画布上的长城，让它坐虚为实

让一切在黑暗中结束

又在黑暗中开始，让醉生梦死者

继续他们腐臭的生活

让寻欢的寻欢，下注的下注

让临江码头屈辱地

饮下长江黑暗而浑浊的江水

让沉闷的空气继续

压那些住彻夜无眠者内心的喧嚣

   

焚书者

 

秋天在返回，大地的颜色在加深

焚书者

旧日的诗稿在火焰中

这凛然的西风中还有什么在焚烧

青烟里飞溅的

小火星是不是和我一样怅然的心

它们复又熄灭

是不是我黯然灵魂的替代或消失 

作为对知识的祭奠

我烧掉它们

秋阳呵，请温情地照耀

它们，照耀这些青春灵魂的伴侣

青烟中翻飞的痛苦精灵

我知道，皓首穷经中有多少人

对人生犯有过失

四面八方的意思 就像我，在故纸中

远离了劳动和一个人景德懿行

心灵再也不能

和鸣这西风劲疾的弹奏

如今我将这人生最深的羁绊烧掉

我对着青烟中

自己破碎的脸起誓

从前我对万事万物慷慨陈词

如今我将缄默

如果我开口

必定是为大地上低垂的

头颅、以及那些卑微不屈的灵魂

 

    

四面八方的意思